受病人金錢詐騙的資深心理醫師,為何在同一人手中一再栽跟斗卻有苦難言?
* 精明幹練的女律師設下陷阱,要讓心理醫師身敗名裂,最後為何在一次次的諮商面談中揭露自我?
* 初出茅廬的心理醫生又如何以「誠實」化解「性」危機,得到真誠的醫病關係?
心理治療暢銷作家歐文?亞隆,繼《愛情劊子手》《當尼采哭泣》之後,再次推出這本心理懸疑小說。作者一向強調要與病人建立起「真誠」的醫病關係,如此才能得到最佳的治療。在書中他以「心理治療倫理守則」為經,「揭露與領悟」為緯,交互穿插治療情節並以角色互換的手法反覆澄清心理醫生如何看「自己」、「病人」以及「自己和病人」。
在充滿金錢、性、謊言的誘惑中,看「誠實」如何讓靈魂袒裎相見,讓心靈得到治療。
作者簡介
歐文.亞隆(Irvin D. Yalom)
1931年生於華盛頓,美國團體心理治療權威、當代精神醫學大師,與維克多?法蘭可(Viktor Frankl)、羅洛?梅(Rollo May)並稱存在主義治療法三大代表人物。
目前擔任史丹福大學精神病學榮譽教授,持續在全美各地發表演講並投入臨床治療工作,其主講的錄音帶廣泛使用於治療師的訓練工作。因其在臨床精神醫學領域的貢獻,曾獲得一九七四年艾德華.史崔克獎,這是關於美國精神醫學照護與治療所頒的獎;還有一九七九年獲得美國精神醫學會為學術研究頒發的基金獎。
除了撰寫專業教科書如《團體心理治療》、《團體心理治療的理論與實務》、《住院病人團體心理治療》,與吉妮.艾爾金合著《日漸親近》,與李伯曼和麥爾斯合著《會心團體:最初的事實》之外,亞隆也擅寫心理治療小說和故事,如《診療椅上的謊言》、《當尼采哭泣》、《生命的意義》、《愛情劊子手》等,多次榮獲歐美小說和非小說文類獎項,如《當尼采哭泣》榮獲1992年the Commonwealth Club小說類金牌獎。
亞隆定居加州Palo Alto,個人網站為http://www.yalom.com/ 。
序曲
恩尼斯熱愛當一個心理醫生。日復一日,他的病人邀請他進入生命中最隱密的角落。日復一日,他撫慰病人,照顧病人,緩解他們的絕望。他得到的回饋是崇拜與喜愛。報酬也很豐厚。恩尼斯時常想,如果不需要錢,他很願意免費提供心理治療。如果福氣就是熱愛自己的工作,恩尼斯的確感覺很有福氣。事實上比福氣還要好,他簡直是得到上天的恩寵。他找到了他的召喚,能夠信心滿滿地說,這就是我的位置,我的才能、興趣,與熱情的所在。
恩尼斯沒有宗教信仰。但當他每天早上打開記事簿,看到那八、九個預約的病人名字,他就會充滿一種非常接近宗教的情操。在這些時候,他會非常想要表達感謝,對某個人,或某種事物,帶領他找到了他的召喚。
有些早晨他抬頭仰望,透過他的寓所天窗,透過晨霧,想像他的心理治療先師們飄浮在晨曦中。
「謝謝您,謝謝您。」他會默禱。他感謝所有先師們──所有曾經對沮喪者施出援手的治療者。首先是那些最早的前輩,其形象幾乎無可辨認:耶穌,佛陀,蘇格拉底。在他們之下,比較清楚的是,那些偉大的開山始祖們:尼采、祈克果、佛洛伊德、榮格。更近一點的是心理治療的前輩們:阿德勒、霍爾奈、蘇利文、佛洛姆,以及法藍奇的甜美笑容。
幾年前,當他接受實習醫生訓練時,他遵循了所有的年輕精神心理學家的野心,投身於神經化學的研究,這是未來的黃金機會,然後陷入絕望之中,向這些前輩祖師們求救。
他們知道他迷失了方向。他不屬於科學實驗室。也不屬於四處散發藥片的精神醫藥學領域。祖師們派來一個信使,一個滑稽而有力量的信使,帶領他前往他的命運。直到今天,恩尼斯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決定成為一個心理醫生,但他記得是什麼時候。他記得清清楚楚。他也記得那位信使:希摩.塔特,他只見過這個人一次,卻永遠改變了他的生命。
六年前恩尼斯的主任指派他到史丹福醫院道德委員會擔任一期的委員。他的第一個懲戒對象就是塔特醫生。希摩.塔特當時七十一歲,是心理治療界的長老,也是美國心理治療協會的前主席。他被控與一位三十二歲的病人發生不正當的性關係。
當時恩尼斯是心理治療副教授,結束住院醫生訓練才四年。身為專職的神經化學研究者,他對於心理治療的世界一無所知,也不知道自己會接到這個案子是因為沒有人敢碰:北加州老一輩心理醫生都仰慕敬畏希摩.塔特。
恩尼斯選擇了醫院中一間嚴肅的辦公室作為面談的地點,他試著保持正式的態度,望著鐘等待塔特醫生,控訴的檔案放在他面前,沒有打開。為了保持無私,恩尼斯決定先與受控者面談,不帶任何先見,傾聽他的故事。他要事後再讀檔案,必要時也許舉行第二次面談。
他聽見走廊傳來一陣輕敲聲。塔特醫生是不是個盲人?沒有人告訴過他。輕敲聲接著是衣服聲,越來越靠近。恩尼斯站起來,來到走廊。
不是盲了,而是跛了。塔特醫生在走廊中跌跌撞撞地前進,用兩根柺杖不平衡地支撐著。他彎著腰,柺杖舉得很開,雙手幾乎伸直。他的五官看起來仍然很堅強,但已經被皺紋與老人斑所侵襲。脖子皮膚鬆弛下垂,耳朵冒出白色毛髮。不過年歲並沒有打倒這個人。某種年輕,甚至孩子氣的氣質還健在。是什麼呢?也許是他的頭髮,灰而濃密,剪得很短,或者是他的穿著,藍外套下是套頭的白毛衣。
他們在走廊上彼此介紹。塔特醫生又扭了幾步走進辦公室,他舉起柺杖,猛力轉了一個圈子,彷彿完全靠運氣般,跌入他的椅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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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中紅心!嚇了你一跳吧,嗯?」
恩尼斯不想被分心。「你了解這次面談的目的吧,塔特醫生?你了解我為什麼要錄音吧?」
「我聽說醫院當局想選我為本月最佳員工。」
恩尼斯透過厚厚的鏡片凝視他,什麼都沒說。
「對不起,我知道你有工作要做,但當你年過七十後,你會笑這種俏皮話的。不錯,上週剛好七十一歲。你幾歲,醫生?我忘了你的名字。」他敲敲自己額頭,「每一分鐘,都有好幾十個神經細胞像蒼蠅一樣死掉。諷刺的是,我發表過四篇關於老年癡呆症的論文,當然忘了登在什麼刊物,應該是很好的刊物。你知道嗎?」
恩尼斯搖搖頭。
「所以你不知道,我也忘記了。這樣我們就扯平了。你知道老年癡呆症的兩個好處嗎?你的老朋友變成了新朋友,還有你可以自己去藏復活節的彩蛋。」
儘管恩尼斯感到有點惱火,但也禁不住露出微笑。
「你貴姓大名,年齡,與信仰?」
「我是恩尼斯‧拉許醫生,其他方面目前並不重要,塔特醫生。我們今天有許多事情要處理。」
「我兒子四十歲。你不可能更老。我知道你是從史丹福實習醫生計畫畢業的。去年我在會議中聽過你的演說。很不錯。非常清晰。現在是心理藥物大行其道,對不對?你們這一代接受了什麼樣的心理治療訓練?到底有沒有?」
恩尼斯把手錶脫下來放在桌上。「改天我很樂意寄給你一份史丹福實習醫生的課程,但現在請談正事,塔特醫生。你最好以自己的說法,告訴我關於費里尼小姐的事。」
「好,好,好。你要我嚴肅點。你要我告訴你我的故事。坐好了,孩子,我要告訴你一個故事。我們從頭開始說。那是在大約四年前,至少四年前……我把這個病人的病歷都放亂了……你的控訴文件上是怎麼說的?什麼?你還沒有讀過?懶惰嗎?還是想避免不科學的成見?」
「請繼續說,塔特醫生。」
「面談的首要原則就是創造溫暖互信的氣氛。現在你已經非常有技巧地做到了這一點,我感到非常自在,可以談論痛苦與難堪的事情了。啊,你聽懂了。對我得小心點,拉許醫生,我有四十年察言觀色的經驗。我非常在行。如果你不再打岔,我就要開始了。準備好了嗎?
「幾年前,讓我們說四年好了,一個叫貝拉的女子走進,或者說是強迫自己走進我的辦公室。大約三十來歲,家庭背景富裕,瑞士與義大利裔,非常沮喪。在夏天穿著一件長袖罩衫。顯然是個切腕者,手腕上都是疤痕。如果你在夏天看到穿長袖的沮喪病人,總是要先懷疑割腕或吸毒,拉許醫生。她長相美麗,皮膚白皙,目光誘人,穿著高雅。真的很有格調,但已經快要人老色衰了。
「很長久的自我毀滅歷史。什麼都有:吸毒,依賴一切,什麼都不放過。當我第一次看到她時,她又開始酗酒,也打一點海洛因。但還沒有真正上癮。她似乎不善於上癮,有些人是像這樣,但她很努力要上癮。還有飲食失調。主要是厭食症,但有時候是貪食症。我已經提過割腕,雙手腕上下都是疤痕,她喜歡這種痛苦與鮮血;只有在那時候她才覺得活著。你常聽病人這麼說。她住過醫院好幾次,都很短暫。總是在一、兩天後就出院。當她離開時,醫護人員會歡呼。她是製造騷動的天才。你記得柏恩(Eric Berne)的《人間遊戲》(Games People Play)嗎?
「沒有?大概不屬於你的年代。老天,我覺得真老。好書!柏納一點也不笨。讀讀看,不該遺忘他。
「結了婚,沒子女。她拒絕生小孩,說世界過於殘酷,不能讓小孩來受苦。丈夫很不錯,但夫妻關係很差。他非常想要小孩,兩人常常為此吵架。他是個投資銀行家,像她父親一樣時常出差。結婚幾年後,他的精力消耗光了,或者只是用在賺錢上。他的收入不差,但從來沒有像她父親那樣賺大錢。永遠在忙碌,陪著電腦睡覺。也許與電腦做愛也不一定,誰曉得?反正他不再與貝拉做愛就是了。她的說法是,他已經逃避與她做愛好幾年了,也許因為氣她不生小孩。他們到底為什麼結婚,誰也不知道。他是在基督科學教派的家庭中長大,堅決拒絕接受婚姻諮商,或任何形式的心理治療。但她承認她從來沒有真正要求他。還有什麼呢?請指點我一下,拉許醫生。
「她以前的心理治療?好。很重要的問題。我總是在剛開始的三十分鐘就問這個問題。自從青少年起就一直沒停過的心理治療,或試圖接受心理治療。看過日內瓦的所有心理醫生,有一段時間還通車到蘇黎世接受治療。來美國上大學,也是一個一個換醫生,多半只看過一次。有三、四個醫生看了幾個月,但從來沒有跟定任何一個。貝拉非常挑剔。沒有人夠好,或適合她。在所有心理醫生身上都找到問題:太正式,太自大,太批判,太屈從,太像做生意,太老,太忙著下診斷,太重視公式。心理醫學?心理測驗?行為準則?別提了,任何人只要提到這些字眼,就立刻出局。還有什麼呢?
「她怎麼選中我的?好問題,拉許醫生。抓住重點,而且加速我們的腳步。你會是個好心理醫生。當我聽你演說時就有這種感覺。很精確的頭腦。當你講解你的資料時就表露無遺。但我也喜歡你的個案說明,特別是你與病人的互動。我從你身上看到很正確的直覺。卡爾‧羅傑斯曾經說,『別花時間訓練心理醫生,而應該花時間挑選適合的人。』我一直覺得此話非常有道理。
「我說到什麼地方了?喔,她是怎麼找上我的:她的婦科醫生是我以前的病人,告訴她說我是個很實在的傢伙,不亂來,願意為病人把手弄髒。她到圖書館查閱我的資料,喜歡我在十五年前寫的一篇文章,討論榮格的一個觀念:為每個病人創造一套新的治療語言。你知道那篇文章嗎?不知道?刊登在『正統心理學期刊』上。我會寄給你一份。我比榮格還進一步。我建議我們為每個病人創造一套新的治療方式,我們要認真考慮每個病人的獨特性,為每個病人創造出一套獨特的心理治療。
「咖啡?好,我要來一點。純咖啡。謝謝。她就是這樣找上了我。你接下來的問題應該是,為什麼呢?一點也不錯,就是這個問題。對任何新病人都很有價值。答案是:她會從事很危險的性活動。她自己都知道。她總是會做這類的事情,但是情況越來越嚴重。譬如開車到一輛巴士或卡車旁邊,對方駕駛的高度可以看到她的車子內部,然後她拉起裙子開始自慰,時速八十哩。真是瘋狂。然後她會下交流道。如果另一輛車的駕駛跟她一起下來,她就會停車,到另一輛車中,為駕駛進行口交。非常危險,而且做過許多次。她是如此失去控制,當她感覺無聊時,她會去三流酒吧挑一個男人。她喜歡置身於危險的環境,被陌生而有暴力傾向的男人所包圍。不僅男人可能危險,那些被她搶走生意的妓女也仇恨她。她們威脅她,她必須不斷地搬家。至於愛滋病、泡疹、安全性交、保險套?她好像從未聽過。
「所以貝拉剛開始時就是這樣。你明白了嗎?你有什麼問題?還是要我繼續說下去?好。所以,在我們第一次會診時,我不知如何通過了她的測驗。她又回來接受第二次,然後第三次會診,於是我們開始治療,每週兩次,有時候三次。我花了一個小時記錄她與先前心理醫生的治療歷史。當你開始看一個困難的病人時,這總是個好策略,拉許醫生。查明他們怎麼治療她,然後避免他們的錯誤。忘了什麼『病人尚未準備接受治療』的鬼話!應該是『治療尚未準備好接受病人』才對。但你必須夠大膽,夠創意,才能為每個病人創造一套新的治療方式。
「對貝拉‧費里尼這樣的病人,不能使用傳統的技巧。如果我堅持平常的專業角色,詢問歷史、反思、同理心、解析,噗,她就消失不見了。相信我。沙唷娜拉。她對所有以前的心理醫生就是如此,其中不乏聲譽良好的。你知道這個老故事:手術十分成功,可惜病人死了。
「我使用什麼技巧?恐怕你沒聽懂。我的技巧就是放棄一切技巧!我不是自作聰明,拉許醫生。這是任何好治療的首要規矩。如果你要成為一個心理醫生,這也應該成為你的規矩。我要更有人性,更少點機械。我不會定下治療計畫,當你開業四十年後,你也不會。我只是信任我的直覺。但對於像你這樣剛入門的人來說,我想這不是很公平。回顧過去,貝拉的病狀最顯著的地方,是她的衝動。她產生了欲望。砰,她就要付之實行。我記得我想要加強她對於挫敗的容忍。那是我的起點,我在治療中的第一個,也是最主要的目標。讓我想一想,我們怎麼開始的?很難記得怎麼開始的,沒有筆記,又是這麼多年以前的事了。
「我說我的筆記掉了。我看得出你面露疑色。筆記已經沒了。兩年前我搬辦公室時不見的。你只能相信我。
「我所記得的是,開始時事情比我想像中要好很多。我不知道為什麼,但貝拉立刻接受了我。不可能因為我英俊吧。我那時候剛動過白內障手術,我的眼睛腫得不得了。我的運動失調對於性能力也沒有幫助……如果你想知道,那是一種家族遺傳的腦性運動失調。已經越來越糟了……未來一定要用行走支架,再一、兩年吧,三、四年後就要坐輪椅了。生命就是如此。
「我想貝拉喜歡我,因為我把她當成一個人看待。我的作法就像你現在一樣。我要告訴你,拉許醫生,我很感激你這麼做。我沒有讀她的病歷。我矇著眼會見她,想要以全新的觀點來瞭解她。貝拉從來都不是一個診斷,或一個邊緣人格,或一個飲食失調患者,或一個衝動的反社會份子。這是我對待所有病人的方式。我也希望永遠不會成為你的一個診斷而已。
「什麼,我是否認為應該要有診斷?嗯,我知道你們這些畢業生,還有整個心理藥物界,都要靠診斷才能過活。心理治療期刊上充滿了無意義的討論,關於診斷的枝微末節,未來的廢物。我知道在某些精神症狀中,診斷是很重要的,但在日常生活的心理治療中,診斷的功用很小,甚至有負面的影響。有沒有想過,當你第一次看病人時往往很容易做診斷,而當你越來越認識病人後,診斷卻反而越來越困難?私底下問問任何心理醫生,他們也會告訴你同樣的話!換句話說,確定度與知識成反比。心理學真是一門好科學,嗯?
「我要說的是,拉許醫生,我不僅不為貝拉下診斷,我根本連診斷都不想。到現在仍是如此。儘管發生了這些事情,儘管她對我這樣子,我仍然不會。我想她也知道。我們只是兩個人進行接觸。我喜歡貝拉。一直都非常喜歡!她也知道。也許這才是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