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人眼中的世界是怎樣形成的?宙斯如何成為諸神之首?潘?拉是何方神聖,能為人間帶來一切災厄不幸?或許你覺得大家都看過希臘神話故事了,何必再讀這一本呢?
這得從二十幾年前說起。話說法蘭西學院榮譽教授凡爾農,在鑽研學術多年以後,有一天忽然發現,只要他模仿古希臘說書人的方式,把古老的情節說給小孫子聽,他就會看到孩子臉上充滿了快樂,畢生專研希臘神話的凡爾農發現,他深藏書齋的版本比較、知識考掘,在那一刻活了起來。每天都會有催促的聲音對他喊:爺爺,說故事,說故事。
這本書就是為了讓希臘神話能夠像古代說書人那樣,打動所有聽眾而誕生的。
凡爾農結合了權威學者的博大精深和說故事人的深入淺出,幫你重新整理、解讀這些存在千年的古老傳說,從天地的起源到女人的誕生、歐羅巴的冒險故事到伊底帕斯的命運悲劇,也為你解讀了宇宙之神宙斯的狡猾、特洛伊戰爭中的人性、戴奧尼索斯的縱情。原本千頭萬緒、紛亂無序的神話,如今成了有劇情、有起伏,也有寓意的精采故事。
諸神間的權力鬥爭、正義與邪惡的拉鋸戰、命運悲劇強大的感染力,讀者仿佛聽著古代希臘人說著自己的故事,那古老的聲音,在現代人的腦海不斷迴響。由於凡爾農把希臘神話故事說得如此精采動人,《宇宙、諸神、人》長居法國暢銷排行榜,翻開它,你將一頁一頁不斷讀下去。
作者簡介
凡爾農
法蘭西學院榮譽教授,古希臘文化研究權威,自詡為「哲學-歷史學家」,是當今法國知識界中少數能頂著「知識份子」頭銜而當之無愧的人。他精通古希臘的哲學、神話、歷史和宗教等,原本專攻哲學,一九五○年代轉向社會學和比較人類學,並投入古希望研究,研究領域很廣,因此更充實了他在希臘神話的研究和詮釋。凡爾農教授目前已有二十多本相關研究著作出版,如《古希臘的神話與宗教》、《神話與政治之間》,法國都一致受到好評。
譯者簡介
馬向民
台大法律系、哲學系、法律研究所刑法組碩士畢業,巴黎第十大學法律哲學DEA,目前為巴黎第十大學法律哲學博士班研究生,研究主題為柏拉圖與亞里士多德的法律、政治和倫理哲學。
中文版序 再現希臘神話生命力 南方朔
中文版序 關於神、英雄與人的傳奇 畢安生
前言
一 宇宙的起源
大地的最深處:空無
被閹割的烏拉諾斯
大地、空間、天空
二 諸神交相戰、宙斯為天王
大腹便便的爹
神食仙飲
萬物的主宰:宙斯
權力的陰謀
萬物之母與渾沌卡厄斯
堤豐挑戰王權
戰勝巨人
朝生暮死之果
奧林帕斯的法庭
無可救藥的禍害
人神共處的黃金時代
三 人間煙火
狡黠的普羅米修斯
棋逢敵手
終將熄滅之火
奇女子潘朵拉
消逝的時光
四 特洛伊戰爭
忒提斯的婚禮
三位女神覬覦一顆金蘋果
海倫,妳是有罪,還是無辜的?
英年早逝,永垂不朽
五 奧德修斯:人間歷險
在遺忘的國度
與獨眼巨人對決
琦爾珂的牧歌
沒有名姓,亦無臉孔
卡呂菩娑之島
小小樂園
難以忘懷
裸形與無形
身分成謎的乞丐
認出奧德修斯的傷疤
拉開王者之弓
兩人共享的祕密
重歸似水年華
六 重返底比斯的戴奧尼索斯
浪跡天涯的歐羅巴
異鄉客與本地人
把大腿變成子宮
周遊的祭司帶領野蠻的婦人
「我看到他也在看著我」
拒絕了他人,喪失了自我
七 錯遊世間的的伊底帕斯
蹩腳的家族
冒牌貨!
接二連三的災難
「你的父母並不是真正的父母」
三者合一的人
伊底帕斯的孩子
在他鄉獲得承認
八 裴修斯,死亡,影像
裴修斯的誕生
飛向葛爾歌
安卓美答的美
中文版序
再現希臘神話生命力
文◎南方朔
人活著,都要尋找意義。意義是觀察,是歸類,是故事;當然也是想像與智慧,它搭建起人生存的精神基礎,以及理解世界的通道。意義最早的成就即是神話,它是各種「原型」的開始。
今天的人若要理解西方世界,不能不對西方世界共同基礎的希臘神話和基督教神學先有一定程度的認知,因為西方心靈許多基本的思維模式和範疇概念,都在這兩大精神傳統中。就以希臘神話而言,它就是西方語源、象徵和隱喻,以及世界觀的基本參考與架構,許多後來的想法都從它的土壤裡發生。它是經典中的經典,也是通向西方心靈的第一把鑰匙。
早期的希臘人和其他民族一樣,面對著複雜迷離的世界,都意圖為它尋找出意義。於是,他們開始馳騁他們的想像,藉著說故事的方式表達出他們對世界的恐懼、期待和理解。這些故事一代代地藉著口語流傳,被不斷地改編、充實、修葺、重新包裹,用便於記憶的韻文體傳承了下來。這些故事即是神話,它由許多「神話核」為中心,聯結出龐大的「神話叢」,構成了古代希臘的「世界圖像」。神話所涉及的必然都是根本問題,如「創造│毀滅」,「渾沌│秩序」,「陰│陽」,「光明│黑暗」,「善│惡」,以及各類現象的啟示 意義。用現在的說法來表達,神話可以說是古代的魔幻寫實寓意故事,也是古代的集體記憶和知覺模式。在「神話」裡,真正隱藏的乃是古代的「道」,他指的是古代理 思維的模式。
希臘神話大概在紀元一世紀時被用書面語記錄了下來,從此成為西方的文化「寶庫」(repository),被後人不斷延伸發展。舉例而言,單單荷馬的一萬三千行《奧德賽》,就延伸出了無數的小說、詩、歌劇、芭蕾、舞台劇、繪畫與雕塑,甚至像塞萬提斯的《唐吉訶德》、喬艾斯的《尤里西斯》、卡繆的《瘟疫》、亞瑟.米勒的《推銷員之死》,都受其影響或啟發。連浪漫大詩人柯列芝都說過:「神話是後代創造 旅程的起點。」
神話除了是後代創造 旅程的起點,同時也啟 了後來神話學的研究。它被神話學家、文化人類學家、歷史人類學家作為解釋文化傳統的最重要素材。現代學者認為「神話│傳說│寓言│真實歷史」乃是一個連續體。神話除了是故事外,還有更多實體上的意義,也是認同的起源。從認同角度來解讀神話,似乎是一九八○年代「多元文化」興起後所延伸出來的新關心趨勢。
因此,關心神話是重要的,不但要關心希臘神話,還要關心我們自己的神話,並試著去解讀它所隱藏的深層意義。而在希臘神話方面,這本由真正名家凡爾農所寫的《宇宙、諸神、人》則無疑的是個很好的起點,因為它賦予了神話在它初起時的生命力。
我們都知道,隨著希臘神話由口語而記錄為書面、並演變為專業的神話學之後,儘管神話的底蘊被探索得更為深刻周延,但必不可免的乃是它也難免因此而被分類切割。我們會很清楚並深刻的去探討個別神話,但卻漸漸失去了神話的整體觀照,以及它原生時的想像模樣。
而身為近代希臘神話真正名家的凡爾農,所做的即是要恢復希臘神話的「原樣」。他早年即對孫子講希臘神話故事,後來歷經大半生的神話研究後,再以接近口語講故事的方式寫下這本「神話故事書」。我們可以理解到,他「再講」的希臘神話,除了再現希臘神話早期那種可以讓人親近的形貌外,其實他已選擇 地賦予這些故事他所認為的意義。這也就是說,希臘神話再被他「再講」之後,它的條理感已變得更為清晰。在讀了這本著作後,每個神話的文化意涵,在神話結構上的相關位置,以及神人間的互 象徵意義,也都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來。這也就是說,凡爾農教授是在重建神話,讓那個龐大的神話架構有了更容易進入的門路。
讀完這本《宇宙、諸神、人》之後,我原本很想申論他「再讀」神話的思考方式,一則由於篇幅所限,另則也在於理解這個問題應是讀者權利,因而遂就此打住。相信聰明的讀者一定會自己找到這個答案。
〈南方朔 文化評論家〉
關於神、英雄與人的傳奇
文◎畢安生
每一次,當有大學教授、特別專家、歷史學者或是權威的研究員發表說,他要替廣大的讀者群,或是替天真的小孩子寫書的時候,我都會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因為我有預感,我們絕對逃不過他那艱深難懂的科學 語言,或是他要以學術權威,把講述方式弄得巨大而複雜。
但凡爾農他老少咸宜的說故事方法,卻和以往古希臘祖先在村落裡說書的方式相同;如同古時長者向後輩子孫說故事的方式一樣,他說希臘之神、奧德修斯的冒險故事,或是梅杜莎蛇髮女妖的神話。我們聽這故事聽得仔細,我們也打開了他的書本,一頁一頁地翻看,竟然看得愛不釋手,看得趣味十足。
凡爾農向我們說起希臘神話中,宇宙的起源和樣子;他也整理了希臘神話那古老傳說的千絲萬縷。
這些神話談到了孕育和創造,這些神話也說明了我們的世界其實是有組織的,它的一切都有行為準則可以因循和規範的。
這些神話裡,也解答了許多宇宙間的大問題,例如:大地的來源、宇宙萬物的生命與物質、大自然、還有大自然那偉大的力量。
神話不僅定義了神,也解說了神與人類之間的種種關係,更有生者與死者之間的息息相連。這不只是簡簡單單的神的歷史,也解釋了神與英雄的形成與原因。因此,這些英雄人物對我們來說,不僅有血有肉,更是栩栩如生,真實到貼近我們的生活。
除此之外,當我們觀察太陽系的星座和宇宙系統,並發現它們是以希臘神祇來命名的時候,這些小細節,不禁讓人對神話與傳說樂此不疲,且津津有味。因為我們的希臘老祖先在抬頭望向天穹的同時,早把天體運 和行星準則,與他創造的希臘神祇那無窮的力量畫上了等號了。
在希臘神話的故事裡,不是神創造了大地,而是大地創造了神。
凡爾農從兩位希臘神祇的天地大戰開始說起,到多少代之後的宙斯勝利,和宙斯如何把王權建立在公平正義之上,並且,宙斯讓各個天神各得其位,各得其權。宙斯創造了審慎有分寸、和諧有節守的宇宙秩序。
凡爾農也講特洛伊城的慘烈戰爭、奧德修斯的神奇冒險、泰西殺死米諾多牛頭人身神的英雄事蹟、伊底帕斯的悲劇故事,和酒神戴奧尼索斯的瘋狂……所有這一切,凡爾農鉅細靡遺,井然有序地向我們說出古希臘文化裡精彩的神話與美麗傳奇。
這些神話故事裡,凡爾農用深入淺出的方法來講述,同時帶給我們極大的熱情來參與其中。可以說,這說書方式是非常現代化的。因為看他的書,再來對照古今,聯想到改朝換代的爭權奪勢,所有的情形和今日人類相比對,基本上是沒有多大的不同的。
此外,凡爾農也提到神祇的日常生活,當他們對神仙生活厭煩時,這些神祇會將注意力轉到人世間渺小的人類裡頭來。就好像我們走到鄉野去散心,突然之間,發現了有個大蟻堆,裡頭成千上萬的螞蟻在忙碌著,讓我們又驚訝又好奇。在興趣心的驅使之下,我們找到了小樹枝,撥 了這個蟻窩,看蟻群的反應、窺視牠們的躲避或救護,有時候你還製造個小災難去剌激牠們。
同樣地,當神祇不想掩蓋地底之火,或對照顧人類農作物的四季生長倦怠的時候,他們對人類也有了像玩蟻穴般的好奇心。他們依神的形像,創造了一個美麗又危險的禮物給人類,史上第一位女人–潘朵拉。
潘朵拉隨身帶著一個盒子,到達了大地。男人訝異竟有這麼美麗的人:女人。
這盒子絕不能被打開的。但是,潘朵拉好奇地打開它了!好啦,盒裡頭帶給全人類的「好」禮就此散逸到人世間!這些特殊好禮包括:邪惡小心眼、仇恨的報復、恐懼的感覺、妒忌的不快和各種人身的病痛。
但神也會愛上人類。
連宙斯也免不了這愛神之箭。他化身為大天鵝,或是雄偉的公牛來誘惑美女。凡爾農跟我們一一道來,誰是誰的愛人,哪位神是哪個人的父親,還有,哪個人是神的愛人;要了解神話歷史的來龍去脈,這些是非常重要的知識來源。
因為若奧德修斯沒有剌傷獨眼巨人的眼睛,而我們知道,獨眼巨人正是海神波塞冬的兒子,那麼,也許奧德修斯,早就可以一帆風順回鄉享受人生,也不用在汪洋大海中遭遇到那麼多狂風和巨浪的報復了。
我們一頁一頁地翻看,我們認識一個又一個的希臘天神,我們了解一位又一位的英雄事蹟。非常有趣,讓人愛不釋手。
凡爾農不僅是一位權威專家,一位淵博的學者,更重要的,他真正是個精采的說書人。
畢安生(Jacques Picoux) 法國巴黎第七大學中國文學碩士,現任國立台灣大學外文學系專任講師。
《很久很久以前……》這是我原先想好的書名,雖然後來我改變主意,選了另一個較明確的標題。但在進入本書之前,我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一件多年前的往事。這段回憶可說是本書的緣起,而我原本想用的那個書名,正是它所留下的回聲。
已經是四分之一世紀以前的事了。那時,我的孫子朱利安還是個小孩,和我們一起在小島上度假。我們之間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就像每天早上我要小朱利安洗臉刷牙一樣,晚上,到了他上床睡覺的時間,他會在臥室裡迫不及待地朝我喊:「爺爺!說故事!說故事!」我就到他房裡,搬張椅子坐在床邊,為他講一個希臘神話故事。從我浸淫多年的神話寶庫中,信手拈來一個故事,並沒有太大的困難。畢竟,為研究這些神話,我做了不少分析、解讀、比較與詮釋的功夫。只不過,我對朱利安用的方式不一樣,就像在說童話故事,不必顧慮研究考證,唯一的目的就是讓孩子跟著我的故事走,從頭到尾、隨著情節去感受其中的戲劇張力。「很久很久以前⋯⋯」朱利安在聽故事的時候,臉上總是充滿快樂,而我,當然也是滿心歡喜。我很高興能夠用這種口耳相傳的方式,讓他認識我所熱愛的古希臘世界。尤其,我認為古希臘所留給我們的影響,在當今社會中顯得更加重要。我也很高興能透過柏拉圖所謂寓言的方式,經由我的口述將古希臘的珍貴遺產傳遞給我的小孫子。用那從古到今、代代相傳的老方法,教孩子們那些「書本上學不到的事」:從待人處世、風俗習慣,到種種身體技能,諸如走路或跑步、游泳、登山、騎單車⋯⋯等。
當然,若說我這麼做就是在維持一個傳統,藉由每晚對小孩講故事使那些古老傳說得以不死,這種想法似乎有些天真。但當時正是神話風靡一時的年代,還記得一九七○年代期間,杜梅齊勒與李維史陀所掀起的神話學熱潮,使一群研究古希臘的學生跟著我投入希臘神話的探索。而隨著研究的進展與發現,我們愈來愈感到疑惑:「一種普遍意義上的神話思維是否存在?」我們不得不自問:「什麼是神話?」或者再精確一點,就我們的研究領域來說:「什麼是希臘神話?」一則神話就是一個故事,沒錯,但我們還想知道:這些故事是怎麼形成的?它們是如何被記錄、傳述與保存?然而,今日我們所見的希臘神話都是以文字形式呈現,其中最古老的是各種文學作品、史詩、詩歌、悲劇、歷史,甚至哲學著作。除了荷馬的《伊里亞德》、《奧德賽》與赫希歐德的《神譜》之外,一般的記載多半是零散、片段,或只是暗示地提及這些故事。直到西元一世紀左右,才有博學之士開始蒐集各種傳說與文獻,將那些版本分歧的故事分門別類,有系統地將它們彙編成冊。阿波羅鐸魯斯的《圖書館》正是最具代表的作品,他的書名便已指出其功能。而這本鉅著也已成為這個領域的經典之作,為古希臘的神話學研究扎下根基。
神話(mythe)也好,神話學(mythologie)也好,這些字全起源於希臘文,也跟古希臘的歷史文化有密不可分的關係。但這是不是說,希臘以外的人就與希臘神話毫不相干?而神話與神話學僅只以希臘的形式與意義而存在?當然不是,事實恰好相反。要真正了解希臘神話,必須對照不同文明、不同時代的民間傳說,例如中國、印度、中東、哥倫布之前的美洲,以及非洲大陸。加以比較之後,我們就會發現,各個民族的敘事傳統雖互有差異,但在它們彼此之間或與古希臘之間卻有許多的共同點。李維史陀可以斷言,一則神話就像一個證據,無論它來自何處,我們都可以一眼辨認出來,不會將它與其他敘事形式混淆。事實上,神話與歷史敘事之間的差別就很明顯。在古希臘,歷史文獻甚至是以一種「反神話」的方式來書寫的。史書寫作的年代必須與事件發生的年代相近,因為這樣才能找到經歷這些事件的人,提供可靠的見證。至於文學作品,則是作者虛構的故事,而作品的好壞,也就取決於作者的才能與寫作技巧。歷史與文學這兩種敘事形式都是由某個作者負責寫作,以作者的名義,透過文字的呈現,將訊息傳遞給讀者。
神話就不一樣了,神話故事總是口耳相傳幾個世代之後,才有人將它寫下來;也就是說,當有人開始寫的時候,這些故事早已存在很久了。就這點而言,神話並不是個人的創意發明,也不是捏造的幻想,而是經由記憶與傳誦而來。這種依靠記憶才能延續的內在聯繫,也突顯出神話與詩歌的相似之處。詩歌的起源,也就是它最早出現的形式,其實與神話產生的過程十分類似。荷馬史詩就是一個例子。為了編織那些英雄冒險故事,史詩首先以詩歌吟唱的方式呈現,由受記憶女神啟發的吟遊詩人與其後代在聽眾面前編曲與吟唱。一直到後來,這些詩歌才被採集,並且書寫成正式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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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今天也是一樣,一首詩如果沒有人吟誦,就等於不存在。詩必須被人熟記在心,而為了要賦予詩生命,我們必須在心中反覆誦讀它們。神話也是如此,它們必須被講述,一代一代地傳下去,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否則,它們就只是一篇篇僵死的文字,被棄置在圖書館的書架深處,只有專門研究神話學的知識份子才會去翻閱。
記憶、口述、傳統,這三者是神話得以存在與延續的因素,它們提供了神話之所以為神話的特徵。關於這點,如果我們再進一步去探討神話與詩歌間的異同,就會更為清楚。話語在神話與詩歌之中所扮演的不同角色,使兩者產生了根本上的差異。從西方中世紀的吟遊詩人開始,詩歌即成為一種獨立的文學體裁。一方面,詩歌的內容逐漸脫離神話中的傳奇故事;另一方面,從十四世紀開始,詩歌的呈現也漸漸不須伴隨音樂曲調,成為一種純粹的語言表現。從此以後,每首詩都是一個獨立的作品,即使內容複雜且富多重涵義,但結構卻非常嚴謹,每個細節之間都相互呼應,與整首詩的各個層面緊緊契合,使得在背誦或轉述的時候,絕不能有一丁點的添加或刪改。無論在任何時間或場合,一首詩的呈現方式總是固定的。在大庭廣眾下朗誦也好,私下獨自玩味也罷,賦予詩文生命的話語都必須絲毫不差。多了一字、跳過一行、韻腳的小小改變,都會破壞整首詩的結構。
神話的敘述就不同了,它像詩歌一樣具有多重的意義結構,但是卻沒有固定的表現形式。一個故事總是有許多不同的版本,講故事的人可以因應情境、聽眾或個人喜好選擇需要的版本。他甚至可以依照自己的想法,增刪或修改故事內容,這樣等於又提供了一種新的版本。只要口述的傳統不死,還能夠影響人的思考與社會風俗,那麼神話就會持續發展,永遠有創新的可能。然而,當口述傳統消失,神話就如我剛才所說的,變成了一堆文字化石。神話學者若想正確解讀一則神話,就必須層層考究、不斷擴張他的研究版圖:針對同一主題進行各種不同版本的對照,接著探討早期與近期的相關傳說,以及隸屬於同一文化但不同領域,如文學、科學、政治、哲學等方面的文獻,最後還必須去研究其他文明中是否也有類似的神話。歷史學家與人類學家感興趣的,就是什麼樣的時空背景孕育出神話?又是什麼樣的心智結構發展出這樣的敘事脈絡?唯有透過神話間的比較,找出它們之間的相似與相異之處,才能揭開謎底。盧波曾如此評論荷馬史詩:「這些詩句絕不只是單純的敘述,更蘊含了思想的寶藏、語言的形式、宇宙的想像、道德的箴言⋯⋯它們已成為前古典時期希臘人的共同遺產。」事實上,這段話同樣適用於各種神話學的研究。
想要在浩如煙海的文獻中挖掘古希臘人所遺留下來的「寶藏」,研究者有時可能會感到煩悶、挫折與沮喪。這或許是因為他們在探索的過程中,逐漸失去了一種樂趣,那種拉登說寓言故事時所懷有的「極致的喜悅」。而我自己,如果不是在二十五年後、同樣在我跟朱利安共享假期與神話故事的那個美麗小島上,有人要求我講故事給他們聽的話,也很可能早已放棄當年那種說故事的樂趣而毫不惋惜。那一天,幾個朋友忽然提議要我講一些希臘神話故事,我照做了。接著,他們就鼓勵我、積極說服我把講的故事寫下來。這其實是很困難的,要把講的話寫成文字,實在是件吃力的工作。不僅是因為書寫無法表達那些賦予口語血肉的東西:聲音、語調、節奏及手勢;更是因為在說與寫這兩種表達形式背後,存在著兩種不同的思考方式。如果我們想要在紙上複製一個口頭講述過的東西,那麼記下來的文字必然是不忍卒讀。反過來也一樣,如果我們事先寫好稿子,再將稿子高聲朗讀出來,那也騙不了別人。因為書寫的文字原本就不是要用來唸給別人聽的,書寫與口語根本就是兩回事。要寫得跟說得一樣,這是第一個難題,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問題。首先,每個故事我都必須先選定一個版本,不能用學術研究那種雜列家的方式,也就是說,要忽略其他的版本,不讓它們出聲。而即使是在敘述一個選定的版本,說故事的人仍須親身投入與詮釋那個神話劇本,因為每個故事都沒有最終而固定的模式。況且,一旦研究者以說書人的身分講故事,他不會忘記自己同時也在探索那建構神話的心智基礎,也不會忘記將自己多年來的研究心得注入其中。
我從來不敢輕忽這些困難與險阻,然而,我還是跨出了這一步。我努力訴說這些故事,期望希臘神話的傳統能延續下去。那曾在古希臘流傳數年而後逐漸消逝的聲音,我希望今天它能重新被聆聽。如果我真的做到了,那麼,讀者將在這本書裡聽見那古老的聲音,一次又一次,不斷地回響。
「在世界空無一物、什麼都還沒有的時候,它是什麼樣子呢?」關於這個問題,希臘人用各種傳說與神話來回答。
在一切都還沒有開始以前,世界是一片「空無」;希臘人稱之為「卡厄斯」(Chaos,渾沌)。什麼是「渾沌」?簡單地說,就是一種空的狀態,陰幽黑暗,什麼都看不見,也摸不著。陷落、昏亂、迷茫,沒有邊際,也沒有底。「渾沌」就像一道大開口,在那之中,無止盡的黑夜吞噬一切。這就是世界形成之前的樣子:只有空無、幽冥的深淵,與無窮無盡的黑暗。
然後大地出現了,希臘人稱為「蓋婭」。大地誕生於渾沌之中,但是相對地,她不再是空無,不再是永無止盡的昏暗陷落。大地擁有明確、清楚、可以辨認的固定形狀。在「渾沌」的迷茫、昏暗與模糊之後,出現了「蓋婭」的乾淨、明確、堅實與穩定。在大地上,一切東西有自己的形狀,看得見,也摸得著。我們可以說蓋婭就是諸神、眾人與群獸得以安然行走之處,是世界的地板。
大地的最深處:空無
蓋婭誕生於巨大的空無,世界從此有了地板。一方面,這塊地板向上隆起,形成高山,另一方面又向下沉陷,形成地下世界。地下世界極其深遠,不斷向下延伸,直到地底深處;在穩固堅實的地底之下,仍是萬丈深淵、一片渾沌。從空無內部湧現的大地,在自己的最深處再度與空無結合;在希臘人眼裡,渾沌猶如漫天迷霧,令所有邊界都隱晦不明。大地不斷往下伸展,在地底深處再度呈現出原始的渾沌面貌。
儘管大地清楚可見、邊界明確;儘管她所孕育的一切也具有明確的形狀,但大地的最深處,仍近似渾沌。她並不帶來光明,她是黑暗的大地。於是乎,在古老傳說中用來形容渾沌的字眼,也同樣能用來形容大地。黑暗大地同時往最高處與最低處延伸:在她的最深處,蘊藏著來自空無、深不可測的幽冥晦暗;但另一方面,大地則以終年積雪的高山,伸向無垠的天空。高山上白雪皚皚,峰頂直抵天庭,沉浸在永恆的光輝中。
大地提供了宇宙萬物棲息的平台,但她的功能不僅止於此。除了某些從渾沌深處湧出的生命與物質之外,宇宙中的一切都由大地所孕育,蓋婭就是萬物之母。森林、山嶺、岩穴、浪花、天空⋯⋯一切的一切皆源自大地。世界原本是陰暗無底的渾沌卡厄斯,然後出現了堅實的大地蓋婭,她向上聳起,也往下延伸。
在卡厄斯與蓋婭之後,第三個出現的是「愛神」,希臘人稱「厄洛斯」,後來又稱其為「老愛神」。他以白髮蒼蒼的樣貌現身於世,是宇宙中最原始的愛。為什麼叫最原始的愛?跟後來的愛有什麼不同?因為在遠古時候,世界上還沒有男和女,也就是說,別根本還不存在。原始的老愛神與後來才誕生的另一個愛神有所不同。因為後者誕生的時候,世界上已經有了男女、雄雌之分。於是新的愛神所掌管的,就是兩之間的欲望與愛情。只有在兩種別都出現了之後,才有兩結合的問題,而這也必然包括兩之間的欲望與協調。
卡厄斯在希臘文裡是一個中名詞,並不是陽的。至於蓋婭,大地之母,理所當然是陰名詞。但世界上除了蓋婭以外,就只有卡厄斯,蓋婭能愛誰呢?繼渾沌與大地之後,第三個出現的厄洛斯,並不是為了要結合兩而出現的愛神。這最初的愛神厄洛斯,表現出的純粹是宇宙中的一股推力與生命力。如同大地從空無中湧現出來,大地在厄洛斯的推下,也將深藏在她內部的萬有萬物生產出來。大地不需要與其他東西結合,就能生育萬物。而生長於大地外部的東西,其實原本早就隱藏在她內部。
首先從大地誕生出來的,是個非常重要的角色,叫做烏拉諾斯,意思是「天空」或「星空」。接著誕生的是龐多斯──「水」,所有的水匯聚起來就是海洋;「水」在希臘文中也是陽。大地藉著厄洛斯與自身的內在力量,不與任何外物結合,就生下烏拉諾斯與龐多斯。大地孕育出那些原本存在於自己體內的生命或物質,而他們從離開她體內的那一刻起,就成了既與大地相似,又與大地對立的存在。怎麼說呢?她是黑暗的大地,因此生下來的必然不是光明的白晝,而是同樣黑暗的星空。星空則與大地同樣堅實穩固,而且體積與大地完全相同。天空延伸覆蓋在大地之上,兩者在宇宙中緊密疊合,一個在下為基臺,一個在上為穹蒼,彼此完全覆蓋包容。
當大地生下海洋龐多斯的時候,海洋同樣也散布在大地之上,並且滲透到大地體內,用他的水域限制了大地延伸的範圍。另一方面,如同天空一般,海洋也呈現出與大地對立的特質。大地是緊密堅實的,萬有萬物都無法在其中融合;海洋卻正好相反:柔軟、流,沒有固定形狀,也無法掌握。各個水域彼此相連、流通交匯。龐多斯的表面是明亮的,至於他的深處,則也跟大地一樣,一片昏暗,宛如渾沌。
現在這世界上已經有三種原始的生命起源:卡厄斯、蓋婭與厄洛斯,接著則有蓋婭生出來的烏拉諾斯與龐多斯。每一個都代表一種自然力量,也同時具有神。蓋婭既是能夠讓我們行走的土地,同時也是一位女神。龐多斯不僅是海洋,也是一位男神,可以接受人類的祭獻與崇拜。在宇宙中有了自然力與神之後,充滿暴力與悲壯的故事就要一幕接著一幕上演了。
被閹割的烏拉諾斯
讓我們從天空開始講起。蓋婭的孩子烏拉諾斯,也就是與大地同樣廣大的天空,就躺臥在他的母親之上,完完全全地覆蓋著大地。每一寸大地的上方都有一片緊緊相連的天空。當蓋婭生下烏拉諾斯後,他就與她完全相反又相合。天空一方面可說是另一個大地,另一方面又是大地的對立者。從這個時候開始,世界上有了陰陽之分。天空是陽,而大地則為陰。烏拉諾斯出現後,厄洛斯也開始有了另外的作用。因為從此之後,蓋婭不再獨自孕生出體內的東西,但也不是由烏拉諾斯執行同樣的任務,而是厄洛斯使他們結合,經由男的天空與女的大地結合,生下不同於大地、也有別於天空的個體。
烏拉諾斯不斷將他的體液注入蓋婭體內,這個原始的天空,唯一的活就是愛。他壓覆在蓋婭身上,想的是,做的也只是。可憐的大地被他緊緊壓著,彈不得,就這樣接二連三地懷了孩子。但孩子沒有辦法離開母親的肚子,因為天空一刻也不曾離開大地,導致在天空與大地之間,根本沒有空隙讓孩子出生。他們的孩子就這樣一直待在母親體內,無法出世成為獨立的個體。這些孩子無法擁有自己的身體樣貌,也無法獨立存在,就像當初烏拉諾斯還沒出生之前,被包含在蓋婭體內一樣。
誰是蓋婭與烏拉諾斯的孩子?首先是泰坦諸神,六個兄弟和六個姊妹。第一個孩子是歐克亞諾斯,他是圍繞整個世界的帶狀水域,身體頭尾相連,是一道自成一體而循環不息的宇宙之河。最年輕的是克羅諾斯,人稱「狡詐的克羅諾斯」。除了這十二個泰坦神祇,天空與大地還有一群凶神惡煞般的兒子,他們是兩組三胞胎兄弟。頭三個是威力強大的基克洛普斯,其特徵是只有一隻眼睛,長在額頭正中間,因此也叫「獨眼巨人」。他們的名字分別叫布龍鐵斯(雷聲)、史鐵若普斯(亮光),和阿爾格斯(白色)。從這些名字看來,他們的專長多少跟某種冶金術有關──沒錯,他們就是製造雷聲與閃電的專家,待會兒我們還會談到,也正是他們三兄弟打出雷鳴閃電送給宙斯,作為他克敵致勝的法寶。另外三個是臂力無窮的「臂巨人」:赫卡冬克羅。他們的名字分別叫寇托斯、白亞瑞斯、居野斯。他們個個高大威猛,各自有五十個頭、一隻手,每隻手臂都有不可思議的神力。
泰坦諸神也好,獨眼巨人、臂巨人也好,這些神祇都已有了獨特的個,不像上一輩神祇:蓋婭、烏拉諾斯或是龐多斯,是以地、天、水這些自然力量來命名。獨眼巨人基克洛普斯展現的是雷霆般的無窮目力,但意思並不是能夠看得比別人遠,而是他們額頭正中央的那隻眼睛,就像他們送給宙斯的閃電一般,能放射出使人彈不得的神奇力量。臂巨人赫卡冬克羅則是巨大臂力的化身,能夠緊扼、劈碎、擊倒與壓制對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但就算他們本領再高,也是徒然;泰坦諸神、基克洛普斯與赫卡冬克羅都只能待在蓋婭體內,因為烏拉諾斯緊緊地壓著她。
這個時候的宇宙是黯淡無光的,因為烏拉諾斯一直壓在蓋婭身上,使得星空不斷籠罩著大地。蓋婭的孩子愈來愈多,但沒辦法被生出來,只好一直停留在母親體內。他們不斷擠壓、騷,使蓋婭幾乎要窒息了。終於,蓋婭的憤怒爆發出來,她告訴孩子,特別是泰坦諸神:「大家聽好,你們的父親嚴重傷害了我們。他用可怕的暴力壓迫我們,我們不能再這樣忍受下去。孩子!你們必須起來反抗你們的天空父親。」蓋婭體內的泰坦諸神聽到母親這番激烈的言詞,都感到非常害怕。因為烏拉諾斯的體積跟蓋婭一樣大,而且總是緊緊地壓著她,他們連活的空間都沒有,又怎麼可能打敗他呢?只有年紀最小的克羅諾斯決定要幫助蓋婭,反抗自己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