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妲莉說你一旦嚐過寫作的真滋味,就很難無憾地放棄。到底什麼是寫作的真滋味?除非親自動筆寫寫看,很難具體形容。好在娜妲莉的書寫方法適用所有人,你未必想成為作家,但一定可以在自由書寫裡找到專屬於你自己的剎那的狂喜。』 ——-詹美涓
生命是無秩序可言的。在生命旅途中,意外隨時會出現。我們努力耕耘出一畦井然有序的花園,之後卻開始嚮往森林,那裡的一切如此雜然無序,卻生氣勃勃、充滿能量。
我們藉著書寫來了解自己。寫作練習如同禪修般,可以帶你回到心靈的荒野,讓你看見廣闊的蒼穹。我們的心宛若一個迷失的、害怕的士兵,在猛然撞見荒野心靈時,會感到驚訝不已,但它終於與自己相遇了。我們看到了自己真正的模樣,意識心與荒野心靈不再各行其是,成為一個完整的個體。
繼全美風行的經典作品《心靈寫作:創造你的異想世界》之後,娜妲莉.高柏再推出《狂野寫作》,以豐富的故事和各種練習技巧,鼓舞你走進寫作的迷人世界。
作者簡介
娜妲莉.高柏(Natalie Goldberg)
大學時迷戀文學,畢業後正逢七○年代初期的嬉皮風潮,跟朋友合開健康食品餐廳,在做菜和閱讀間,突然體會到寫作可以從生活出發,從此投入文字創作的世界,並於一九七四年開始靜坐、修禪,持續至今。
她經常在全美巡迴帶領寫作班課程,教過各式各樣的學生,包括嬉皮、修女、喇嘛、男同志、大學生等,並曾擔任明尼蘇達州的校際詩人。
她認為,寫作跟修行一樣,都要學習相信自己的心,珍惜並洞察生命經驗的種種精髓,以專注、自我紀律、活潑創意和開放的態度,讓心中的迴旋之歌,從筆端流唱而出。
多年來,娜妲莉.高柏力行簡樸環保的生活,屋舍用回收的啤酒罐再製為建材,並運用太陽能系統,每日晨起打坐、創作不懈。
其他著作有:創意寫作經典作品《心靈寫作─創造你的異想世界》,心靈工坊出版。
譯者簡介
詹美涓
一九六三年生,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教育碩士。現為自由作家,並在呂旭立基金會、台中市教育局家庭教育中心、台中市文山社區大學帶領「心靈書寫工作坊」及「繪畫工作坊」課程。曾任職合報讀書人版編輯、中學教師、弘光科技大學講師。作品曾獲聯合報小說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師大文學獎、耕莘文學獎等;著有小說集《移站》(遠流),譯有《長鼻子豬》(上誼)。
前言
一、寫作練習的法則
二、因為慈悲所致
三、風格
四、結構
五、小說
六、潛獵者與做夢者
七、寧靜之鄉
八、荒野心靈
九、落差
十、不書寫
十一、閱讀
十二、即知即行
十三、接納自己
十四、為寫作注入新意
十五、口語限時寫作
十六、重回寫作練習
十七、與治療迥異
十八、我真正想說的是
十九、緊急事件
二十、朗誦會
二十一、大聲朗誦
二十二、母牛
二十三、跑得像隻獸
二十四、家
二十五、惠特曼的家鄉
二十六、跑步
二十七、開悟
二十八、少年奧林匹克
二十九、荷隆湖
三十、水貂
三十一、入戲與出戲
三十二、誰給了你許可?
三十三、時間
三十四、寂寞
三十五、夢
三十六、勇往直前
三十七、為好事積極努力
三十八、因為
三十九、非常與真的
四十、絕望的一年
四十一、另一隻書寫的胳臂
四十二、迫切渴望
四十三、樂趣
四十四、賽馬
四十五、成功
四十六、白色城堡
四十七、跨越界線
四十八、巴黎筆記本
四十九、黑暗與光明
五十、管弦樂隊
五十一、駐校詩人
五十二、細節
五十三、抽象的敘述
五十四、因循與等待
五十五、動詞
五十六、鯨
五十七、持續寫作
五十八、靜候數月
五十九、允許失敗
六十、懶散
六十一、失落
六十二、為眾生而寫
前言
生命是無秩序可言的,無論我們如何嘗試,終究無法使其條理井然。在生命旅途中,我們可能死去,失去一條腿,陷入熱戀,或者失手掉落一罐蘋果醬。我們在夏天辛勤耕耘出一畦井然有序的花園,三色蓳錯落有致地環繞著成列與成叢的劍蘭、喇叭花和龍吐珠;然後卻發現自己其實嚮往森林,那裡的一切看來如此雜然無序,卻讓我們覓得平靜。
寫作練習如同禪修,正是要帶你回到心靈的自然狀態,那個沒有劍蘭優雅成列的心靈荒野。心靈是原始而充滿能量、生氣勃勃且饑渴的,它並不會照著我們從小養成的那種和諧有禮的思惟模式來思考。
當我完成《心靈寫作》這本書,而參加寫作班的人們也已經讀過它之後,我以為自己再也毋需贅言。我不好意思對學生說:「史提夫,這個地方你得對細節再多著墨些。」我想他一定會反駁:「知道了,你已經在書裡的第八章說過了。」我以為自己會成為多餘的人。然而閱讀有關寫作的書和實際投入進行寫作大不相同,我太天真了,早該想到拜讀過《西藏生死書》之後,我還是一樣害怕死亡。
只讀一本關於寫作的書是不夠的。成為作家是一種整體的生活方式,一種觀看、思考以及存在的方式。如同血統的傳承,作家得將他們的所知傳遞出去。我對禪的學習,多半是由我所師承的片桐老師(Katagiri Roshi),以現身說法的方式親自教導給我。
舉個例來說,我剛搬到明尼亞波利市時,想學習佛法。搬家之前,我在布爾德市,也曾跟隨一位西藏上師學佛。那兒是個很大的佛學中心,依照西藏式的常規,有許多華麗繁複的儀式,我們得等上好幾個月才能與上師見面對談,而且還得盛裝赴會。
然而到了明尼亞波利,我打電話到禪修中心,詢問是否可以安排一個時間讓我和那裡的禪師會面。電話那頭的男人說話帶著濃重的日本腔,他叫我直接過去。我意識到他就是禪師本人,立刻穿戴整齊跑去。下樓迎接我的片桐老師身穿牛仔褲,上半身則套著一件有著「Marcy School Is Purr-fect」字樣、上頭還印著一隻貓咪的綠色T恤,因為他的小兒子就讀於瑪西小學。【譯註】我和他交談了十分鐘,話題十分稀鬆平常。然後我離去,對這次會面沒有留下什麼深刻印象。
約莫一個月後,有位任職於〈禪訊〉的人員打電話來,問我能否為他們的秋季號寫篇禪師訪談,我答應了。訪談那天早晨,我在為該買什麼顏色的布料做窗帘的困擾當中醒來。那是一九七八年,我才新婚。開車到禪修中心時,窗帘的煩惱還縈繞心中,我打算在訪談之後趕到織品店去。
我把車子停在禪修中心前面,匆忙從車子裡衝出去,因為我已經遲到了幾分鐘。走到一半才發現自己把筆記本留在車子的前座,於是又衝回車子抓起筆記本,再跑回禪修中心的入口,用力推開門,急忙繞過轉角,卻又猛然停住──因為我看到禪師身穿黑袍站在廚房的水槽邊,為一株粉紅色的蘭花澆水。那株蘭花是三個星期前,有人遠從夏威夷為了一場佛教婚禮而帶來的,那場婚禮我也出席了。那株蘭花如今竟還是生意盎然。
「老師……」我驚訝地指著那株蘭花。
「是的,」他轉身微笑,我可以感覺到他全身每個細胞都在向我示現禪意,「只要用心照料,它就會活上很久的時間。」
那是我和片桐老師真正關係的開始。我從片桐老師那裡學到許多事物,我學會體察自己的疏忽、傲慢與倔強,也學到了仁慈與悲憫。我並不是在批評與讚美中學會這些,禪師兩者都不用。他與他的生活同在,而且耐心且恆久地等待我也變得和我的生活同在,然後覺醒。
作家與禪學大師一樣,無法以教學的方式養成。我們可以跟著一位作家上課,但這並不足夠。在課堂上,我們無法明白一個作家如何將他的日常生活或夢化為寫作的靈感。我們在課堂上學習什麼是敘事體,卻無法了解如何寫出來。A不指向B,我們做不到那種神風特攻隊式的跳躍。所以寫作永遠在另一端,那一端是書架上的小說或是教室黑板上的討論,而我們在這一端,坐在我們的位子上。我知道很多人想成為作家想到心痛,卻不知如何開始。那裡橫亙著一個如同開放性傷口般的巨大鴻溝。
一位在聖塔菲極為成功的律師決定成為作家,他辭去工作,第二個星期就開始寫一部小說,果斷地開始他的第一頁。在此之前,他除了法律訴狀外沒寫過一個字。他以為他的律師心靈適用於他的創意寫作,但他辦不到。兩年之後,他還在掙扎。我對他說:「布魯斯,你得用不同的眼光看這個世界,用不同的方式行走其間,你已經邁向不一樣的路途,不能再穿著你的三件式西裝跳進寫作的池子裡游泳,你需要不一樣的行頭。」
某日午後,傑出的美國南方小說家賽西兒.道金斯(Cecil Dawkins),在讀過《心靈寫作》的初版之後,以她那特殊的緩慢慵懶音調對我說:「娜—妲—莉,妳知道為什麼這本書會成功嗎?因為讀完這本書之後,你會更了解作者,那就是所有讀者想要的,」她點著頭:「更了解作者,即使那是一部小說,他們也渴望從中認識作者。」
人類是如此孤獨,因此我們想與作者產生連結,並弄清楚那對寫作的意義。「你如何活?你在想什麼?」我們這樣詢問作者,我們都在尋找暗示、故事與實例。
希望藉著分享我的所做所為,可以幫助我的讀者在寫作的路上前進。
【譯註】Purrfect應為Perfect之諧音,Purr是貓叫聲。Marcy School是位於明尼亞波利的一所另類學校。
一、寫作練習的法則
十五年來,我總會在每個寫作工作坊的開場白時,把寫作練習的法則重述一遍。在這本書的開始,我也要把這些法則再說一遍。至於為什麼我要再三重申這些法則呢?因為它們是寫作的起跑線,是所有寫作的出發點,是學會信任自己的心的基礎。信任自己的心是寫作的根本,字句從心而來。
我自己對這些法則深信不疑,可以說到了近乎迷信的程度。
有個朋友取笑我說:「你好像把這些法則當成了生活信條,好像它們適用任何事一樣。」
我笑著說:「好吧,那我們就來試試看。它們適用於做愛嗎?」
我豎起大拇指用來表示法則一:「手不能停。」我點點頭,是的。
食指,法則二:「要具體。」我高興地叫出聲來,居然行得通!
中指,法則三:「不要控制。」很顯然寫作和做愛是同一件事。
無名指,法則四:「不要思考。」我說。是啊,做愛不能思考,我點點頭。
我證實了我的觀點,朋友和我都笑了。
儘管去試,試著把這些法則套用在打網球、飛滑翔翼、開車、做烤起司三明治、訓練狗兒或是馴服蛇……。好吧,也許不是真的每件事都適用,但是它們在寫作上行得通,所以不妨試試看!
一、手不能停
當你坐下來開始書寫,不論是打算寫十分鐘或是寫一個小時,只要開始動筆,就不要停。如果預計要寫十分鐘,就算寫到第八分鐘時有一顆原子彈掉到你腳邊,別動搖,你得堅持寫完。
這個法則的目的何在?當我們寫作時,常常混淆了編輯與創作者的角色。把你寫字的那隻手想像成是創作者,另一隻手想像成是編輯,然後把雙手併攏,手指交纏,這就是我們寫作時面臨的狀況。寫字的那隻手(創作者)想要寫她在周末晚上做了些什麼:「我整夜喝著威士忌,盯著吧檯對面那個身穿紅色T恤男人的背影瞧,想像著他有一張哈利.貝勒方堤【譯註】的臉。凌晨三點鐘,他終於轉過頭來,我一見到他的臉,立刻對著煙灰缸吐了起來,因為那是張沒牙的、懦弱的雜種臉。」然而才剛寫到「我整夜喝著威士忌……」時,那隻代表編輯的手卻將創作者的手指緊緊扣住,讓她動彈不得。雖然創作者並不想妥協,但是編輯告訴創作者:「威士忌等等的那些事不是什麼好事,讓人知道這些不太好,我有個更好的點子:『昨天晚上我好好地喝了杯熱牛奶,然後九點鐘就上床睡覺了。』就寫這個吧,我會鬆開手讓你往下寫。」
如果你堅持讓創作的手持續不停地寫下去,編輯就無法抓住它,它就可以寫它想要寫的東西。「持續不停地寫」這個動作會強化創作者,不容編輯有插手的餘地。
寫作練習最主要的方法就是持續不停地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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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失控
把你想說的說出來,別擔心說得是否正確、合乎禮節或者適切,儘管讓它傾瀉而出。艾倫.金斯柏(Allen Ginsberg)在攻讀哥倫比亞大學的碩士學位時研究過韻文,那時他做了許多諸如格律詩之類的練習。有一天晚上,他回到家告訴自己,他再也不管什麼鬼韻文了,他要寫他想寫的東西。結果他寫出了《怒吼》(Howl)。雖然我們不能忘記在他寫出這部作品之前曾經做過多少寫作練習,但奇妙的是,我只要告訴學生:「好,說你想說的,放手去寫。」他們寫出的作品就能有重大轉變,變得更加真實可信。
三、具體敘述
不要只寫「車子」,要寫「凱迪拉克」;不是「水果」,而是「蘋果」;不是「鳥」,而是「鷦鷯」;不是「一個共依存的、精神官能症的男人」而是「當哈利的太太走向瓦斯爐打算點根煙時,他便衝到冰箱前,急急忙忙打開冰箱,『她需要一只蘋果!』他心想。」留心那些標籤式的心理學名詞,要去探索標籤底下的意涵,把那個人的特點寫出來。
但是,如果你寫的是:「我是個白痴;娜妲莉說要寫得具體,而我卻像個笨蛋只寫了樹。」也不要懲罰你自己,冷靜地覺察你正在寫樹,更進一步,在你寫的樹旁邊,寫下小無花果樹。對自己溫和仁慈些,不要讓嚴厲的內在編輯有機可乘。
四、不要想
我們通常會活在第二念或第三念的意識領域裡,也就是念頭的念頭,而不是活在我們對某樣事物靈光一閃時的第一個念頭裡。寫作練習將會幫你觸及第一念,讓你和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同在,你忙著作書寫練習,就會忘了其餘瑣事了。
以下有關寫作練習的規則或許不一定適用於做愛,不過如果你高興,還是可以試試看。
五、別擔心發音、文法或拼字是否正確
六、你有寫出全國最爛文章的自由
如果你願意,你可以說得更精確些:全聖塔菲、整個密西根州卡拉馬如鎮、全紐約、整個社區、你的牧場中、你家附近的餐廳裡、你家中……。或是你可以搞得更具宇宙觀些:你享有寫出全宇宙、全銀河、整個北半球或南半球或是整個撒哈拉沙漠最爛的文章的自由。
七、直擊要害
如果令你感到害怕的主題出現,不妨冒險挑戰它,因為那是能量聚積的所在。否則你會耗盡心力在令你焦慮的所有主題周圍打轉,寫出一堆抽象的、平淡無味的文字。海明威曾說:「要以確實與明晰的文字來描寫傷痛。」不要逃避令人害怕的主題,它充滿著創作的能量。別擔心,從來沒有人因為寫出可怕的事而死,你也許會大哭也許會大笑,但不會死。
我常被問到:「呃,如果我們需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想說什麼的話,難道也不能停止書寫的動作嗎?」
在動筆書寫的過程中了解自己真正想說的話,是比較好的方式。長久以來,我自己嚴格地遵守寫作練習的法則,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中途停筆,因為我很想藉著寫作學習切入第一念。當然了,你可以暫停片刻,但這是棘手事。如果你想為筆下正在書寫的內容找出更好的畫面,暫停書寫的動作是會有些幫助,但通常我不會為此停留,因為如果我給自己一個小缺口,我就會停筆休息,做上一個小時的白日夢。你得找到自己的書寫節奏,但是要確定自己有所專注,將「持續書寫的動作不要停下來」當成寫作練習時的戒律,學習用它來避開創作的阻力。
把寫作練習的功夫學好,可以為所有形式的寫作打下良好的基礎。
我在年紀很輕的時候就學習打網球,那時我的手臂不夠強壯,而且缺乏耐心,因為我太想上場比賽了。為了彌補臂力不足,我便自作聰明的提高握拍的位置,不幸的是,也因而養成了我持短拍的習慣。我的網球打得很不錯,但無論我練習多少遍,進步的空間總是有限,因為我從未掌握網球基本功裡重要的一項:正確的握拍姿勢。
我舉這件事當作寫作練習的一個借鏡,在你發展出自己的風格與寫作方法之前,要從寫作練習這個基本功夫入手,並且要信賴它。它就跟喝水一樣基本且必須。
時不時總會有記者問我:「所以寫作練習是老套嘍?你有發展出新玩意兒嗎?」
我會這樣說:「如果我發展出新花招,那豈不像是一名禪師教了你一年的靜坐,第二年卻告訴你:『忘了慈悲吧,現在流行倒立。』?」
這些老套的基本法則還是必須的。讓它們隨時隨地與你相伴,會使你感覺安穩踏實──這對書寫者而言是很棒的事。
【譯註】Harry Belafonte,五○年代的美國黑人歌手,也是美國唱片史上第一位唱片專輯銷售突破百萬張的超級巨星。
二、因為慈悲所致
人們總是一再地問我,如何把十分鐘的限時寫作裡的內容轉化成短篇小說、長篇小說、散文……等等。他們問我:「你都怎麼處理這些限時寫作的文字?」
我的第一個答案是:「不知道。」我是說真的。喝完一杯水之後我會做什麼?我猜我會放下杯子,走出門去。我會怎麼處理早晨起床或是晚上睡覺這兩件事?我們可以拿月亮、或是人行道或是垃圾桶來做些什麼?
寫作練習不過是一種基本功,就跟色彩中的黑與白,或是走路時把一隻腳挪到另一隻腳前面的動作一樣。問題是我們從未留意一隻腳挪到另一隻腳前面的動作,只是很自然的邁開腳步;寫作練習則不但要你注意腳的動向,還得注意心的動向。而且不只如此,它還會使你專注於你的心,開始信任它、了解它。這是很棒的事,也是創作的基礎。如果你了解了這個道理,其它就不關我的事了,你可以寫你想寫的。因為你已經擁有了基本工具,足以寫出一部小說或短篇故事了。心裡想著你現在打從心底想說出來的事,直接把它寫出來,你知道得持續寫別停手,知道要放開掌控,讓故事接手鋪陳細節。現在你想寫什麼都可以隨心所欲了。
我們知道,寫作練習的初階就是慈悲心,也是成為寫作者要建立的基礎。就如同我們絕不會問第一天上學的一年級學生六位數的乘法一樣,我們也不該在立志寫作的第一天,就要求自己寫出全國最偉大的小說的第一頁。我們得按部就班慢慢來,這是慈悲的體察,要先認知到當下的自己是誰、需求是什麼,才能繼續寫下去。我常聽到某些寫作新手迫不及待地把作品帶到文學評論的團體裡,結果作品被支解得體無完膚,作者遍體鱗傷地離去。如果你知道寫作練習的原理,並且曾經做過這些練習,你就有立足之地,沒有人可以擊倒你。這是真正的自信,即使有人批評你的作品,你回家時仍能信任自己的經驗和心靈。你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以「持續寫,不停筆」這樣簡單的動作重新出發,而這個練習也會為你正在創作的其它作品注入新活力。
我曾經一次又一次地以「我記得」、「我注視著」、「我知道」、「我正想著」作為啟始句,做過許多的限時寫作練習。以下是我一年半前在巴黎所寫的散文的最後一段:
我從筆記本上抬起頭來,看到兩個女人從眼前經過,她們手上端著某種深綠色的酒,不,不是深綠色,是加了冰的翠綠色。兩人都很年輕,大約二十多歲,金髮戴著大圓圈耳環的那位,把她的深色毛皮外套丟進她的座位。我望著她們那張小桌,桌上的銀色圓盤裡放著白色茶杯茶托、兩塊方糖、一個泡著錫蘭紅茶的白色瓷壺,以及一個裝著用來沖茶的熱水的白色小水瓶。我看著小水瓶和茶壺,想起了內布拉斯加州諾福克的林蔭大道,那兒現在應該是夏天,有個二十多歲的男人住在頂樓公寓,我曾無意間傷了他的心。那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他的愛如此甜美、溫柔而單純,當時的我並不相信愛情,因為我的婚姻剛剛破裂。我記得凱文坐在他家廚房桌前的模樣,他身穿一件黃色尼龍衫,面前的杯子空了。那時我還做過一個夢,夢到我在藥房的商品走道上找著檸檬錠,凱文就在隔壁走道上,走道過去是巴黎,我知道巴黎,醒來時我很快樂。
當我在描寫這段場景時,並沒有覺察到任何事,就只是寫。但是現在我可以看到我所做的寫作練習在這其中產生的影響。
一個外國咖啡館的場景可能非常雜亂,令人不知從何下筆,於是我從自己眼睛所見的為起點,不停筆地往下寫,這個動作幫我把心定下來。我可以當個暴君,但我選擇對自己溫和些:好吧,親愛的,妳知道要寫什麼了嗎?嗯,我可以看見兩個女人從眼前走過。很好,寫下來,然後呢?眼前有一張小桌子,很好,就寫它。
我信任在寫作練習裡寫過無數次的「我看見」與「我記得」的簡單句型,因為已經練習過很多次,所以駕輕就熟。我鍜練自己的基本視力,讓它跳回記憶與夢境──另外兩個我在寫作練習時已經熟稔的事項。
就好像一直留級在一年級似的,我們得一再地回到最初的起點。毋須為此感到羞愧,因為這是好事。這就好比喝水,我們不會因為喝了一杯水就再也不需要喝另一杯,不會因為寫了一首詩或一部小說就永遠不需要再寫另一篇,一次又一次,重新開始,這樣很好,這就是慈悲,我們不忘本。
最後,不要聽我的,我知道什麼?請你自行進入為你展開的一頁,我並不想控制你,更何況我也不能。我不過是明白了一件確切無疑的事,我把它傳授給你,除此之外,我既沒其他用處,也幫不上忙。我們生命裡的時光都只屬於我們自己,我們得弄清楚該如何與它們共處,腳踏實地是個好的開始。寫作練習讓你面對正確的方向,爾後你就可以盡情展開自己的旅程了。
[box試試看]
做一個十分鐘的限時寫作,從「我記得」開始寫起,一路寫下去不要停。每當你卡住或是覺得沒話可說時,再從「我記得」開始再寫下去。以「我記得」當開頭並不表示你只能寫過去的事,只要開始寫,你就會跟隨你的心,到它帶你去的地方。你可以掉進和你母親的牙齒有關的一個回憶裡寫上十分鐘,也可以列出許多個短短的回憶。回憶的內容也可以是五秒鐘前發生的事,反正當你寫時,回憶就不再是過去式,它在寫作的當下就活起來了。
好,十分鐘之後,停下來。繞著你的餐桌走一走,或是拿起一片昨天晚餐剩下的魚咬一小口,但別說話。然後再寫十分鐘,這回從「我不記得」開始寫,同樣不停筆地寫。這個練習很好,它會把你帶到心靈脆弱處,你思緒裡空白、黑暗的所在。
有時我們沿著「我記得」的公路寫下去,繫好安全帶上路。使用負面的「我不記得」則是讓我們在公路上來個迴轉,看看黑夜裡的事物是什麼模樣。有什麼事物是你壓抑著不想記起,但其實內心深處仍然記得一清二楚的?
現在,試著寫寫「我想到」十分鐘,接著寫「我沒有想到」十分鐘。然後以「我知道」起頭,再寫「我不知道」。可以永無止盡地表列下去,「我是,我不是」、「我想要,我不想要」、「我感覺,我沒感覺。」……。
我用這些練習當作暖身,讓心靈往正面與負面、顯眼處與隱祕處、意識與潛意識的兩極拉長延伸。在把思路導向正在寫的作品之前,這是個審視心靈、活絡筋骨的機會。
三、風格
人們問我:「什麼是風格?難道我不該建立某種獨特的風格嗎?」
其實你早已擁有自己的風格,因為每個人都是擁有獨特生命的獨特個體。在這世上沒有其它人能擁有和你一模一樣的生命,即使你們是一對雙胞胎,其中一人只比另一人早幾分鐘出生。假如你和你的雙胞胎手足在八歲那年一起去散步,你們在小路上碰到一棵樹,其中一個人走在樹的左邊,另一個人走右邊,走右邊的你看到一隻臭鼬,走左邊的那位看到的卻是賣墨西哥塔可餅的攤子。風格就是像這樣單純而直接,無論你經驗了什麼,你得先將它消化吸收,才有可能寫出來。我的意思不是要你忘掉那隻臭鼬,或是為了當時不是自己看到塔可餅攤而感到生氣。意思是那一刻你看到臭鼬了,你不妨就與臭鼬同在,把牠寫下來。下一刻則寫下一個所思、所見、所聞、所嚐及所觸。
建立風格需要對自己有透徹的了解,因為風格來自內在。並不是我的寫作風格像奧康娜【譯註一】或薇拉.凱瑟,【譯註二】而是因為我已經對她們的作品完全融會貫通,而同時我也充分了解自己的生命,了解使我之所以為我的一切:猶太裔,美國人,二十世紀的女佛教徒,有個開家禽市場的祖母,父親開酒館,母親在梅西百貨的化妝品部門工作。基於這樣的了解,我所寫的一切便充滿了我,擁有我的風格。
如果風格是消化如許生命經驗的產物,它不會只從頭腦產生,而應來自一個人的周身上下。我們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散發著我是誰的訊息,只要看看咖啡館裡的人就可以明白這個道理:坐在角落的女士把深紅色的脣膏塗到脣線外,她的長指甲輕輕敲著桌面,眼睛凝視著窗外;隔壁桌那個男人先把吐司邊皮啃光了,他的腳上穿著黑漆皮鞋,公事包扔在對面的椅子上。
建立寫作風格不是隨口說說:「喔,是的,她頗有風格。」就可以了。你得變得愈來愈活在當下,愈來愈深入安住於內在自我。然後才能說我們體認到自己所寫的是自身所有的回響,我們的一切是寫作的後盾與堅實的地基。海明威曾說,如果一個作家知道某件事,即使他沒有寫出來,那件事也會表現在他的作品裡。
多麼美好啊!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場由整體生命共鳴與周遭世界迴響交織而成的演奏會,這必定就是佛教徒所說的同體共感吧?但我們先不要扯到太空去──先與你面前的煙燻牛肉三明治、芥茉醬的氣味以及在你眼角外瞥見的架子上的那個薯條袋子同在。
小林一茶(Issa)是日本有史以來四位偉大的俳句詩人之一。在他的俳句選集《一寸又一寸》(Inch by InchTooth of Time Books1985)裡,英譯者?木七尾(Nanao Sakaki)在前言中說道:「不是天賦的才華,而是如實地掌握內心深處的經驗,使他得以保有他的素樸與人性。」
這不但是小林一茶寫俳句的方式,也是他樹立風格的方式,平凡無奇。他不過充分了解了自己究竟是誰:一個擁有人類的經驗的人類。通常我會在課堂上把這句話讀兩遍,在此我也為你多寫一遍,請牢牢記好,希望對你有所助益。
不是天賦的才華,而是如實地掌握內心深處的經驗,使他得以保有他的素樸與人性。
最後我想說,別擔心風格,只要做你自己,深呼吸,保持活力,同時別忘了寫作。
【譯註一】Flannery OConnor(1925-1964))美國長篇和短篇小說家,作品通常以美國南方農村為背景,描寫人與人之間的疏離,也探討個人與上帝之間的關係。
【譯註二】Willa Cather(1876-1947)是二十世紀美國最優秀的女同志小說家之一,創作以表現「拓荒時代」艱苦卓絕但朝氣蓬勃的生活而聞名於世。